随着人口老龄化进程的加快和人均预期寿命的延长,我国老年期痴呆患者数量持续增长,给个人、家庭和社会带来严峻挑战,已成为影响人民健康的重大社会问题。2024年12月31日,国家卫生健康委等15部门联合印发《应对老年期痴呆国家行动计划(2024—2030年)》(以下简称《行动计划》),提出了8个量化指标,明确了7项重点任务,设置了9个项目专栏,旨在建立健全老年期痴呆防控体系,减少或延缓老年期痴呆的发生发展,提高老年人生命质量。
这是我国老年期痴呆防控领域首个国家行动计划。《行动计划》的出台,为解决老年期痴呆患者及其家庭面临的现实困境提供了有效保障,对于全面推进健康中国和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公共管理与人力资源研究所 冯文猛:
友好社会环境建设有抓手
近年来,随着人口老龄化、高龄化程度的加重,我国老年期痴呆患病群体规模不断增长,老年期痴呆诊疗和照护需求迅速增加,但相关诊疗和服务能力严重不足,多数老年期痴呆患者家庭往往同时面临经济和照料的双重压力,不少家庭陷入“一人失智、全家失衡”的困境。与此同时,我国还面临公众对老年期痴呆缺乏足够了解、一些患者存在病耻感、个别老年期痴呆患者受歧视等诸多问题。
在深入研究近些年老年期痴呆患病变化趋势及所带来的问题、充分借鉴国内外有关实践的基础上,《行动计划》对于如何构建有效的老年期痴呆防控和照护体系提出了全局性、系统性意见。
作为一类慢性疾病,老年期痴呆有着复杂的发病机理。虽然近些年医学界围绕老年期痴呆的病因、防治药物和治疗手段等持续开展研究,但截至目前,尚未找到根治的有效路径。在当前的医疗技术条件下,有效应对老年期痴呆需要多措并举。这其中,建设完备的照护体系、构建老年期痴呆友好的社会环境,具有极为重要的现实意义。
老年期痴呆照护体系的整体方向,是建立居家、社区和机构相衔接的照护服务模式,针对疾病不同阶段提供有针对性的照护服务。提升居家照护服务能力,包括硬件建设和软件服务两方面。其中,硬件建设即推动家庭适老化改造,提升痴呆老年人居家生活的安全性和便利性;软件服务即积极探索发展家庭养老床位,为痴呆老年人提供专业、规范的居家照护服务。强化社区照护能力,需要建设相关照护设施,向服务对象提供日间照料、短期托养、认知训练、紧急救援等照护服务。增强机构照护能力,需要加快建设养老服务机构中的痴呆老年人照护专区(单元),鼓励支持建设痴呆老年人专门照护机构。
做实上述三类场景服务的同时,还需在费用分担和人员队伍建设两方面推动相关举措。其中,费用分担是将符合条件的痴呆老年人按规定纳入长期护理保险制度保障范围,发展商业长期护理保险,减轻痴呆老年人家庭负担;人员队伍建设是加强痴呆照护相关专业人才培养,将老年期痴呆防控知识与照护技能纳入相关专业(职业)培养内容,扩大招生规模,开展专业化培训。通过提升居家、社区、机构三类场景的服务能力,建立合理的费用分担和人才培养机制,老年期痴呆照护服务供给有望逐步提升。
老年期痴呆友好的社会环境建设是《行动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具体涵盖六方面内容。其中,制度建设包括两方面举措,一是完善老年人权益保障法律法规,禁止歧视、侮辱、虐待或者遗弃痴呆老年人;二是落实监护制度,明确痴呆老年人监护人职责。在社会服务方面,需要加强痴呆老年人伤害风险防范和紧急救助服务,在公共交通、民政救助、治安管理、社区服务等公共服务领域及时为痴呆老年人提供支持和帮助。在社会氛围建设方面,通过多种方式宣传倡导,营造尊重、理解、包容、关爱痴呆老年人的社会氛围。在社区服务方面,聚焦充分利用社区服务资源,建立社区痴呆老年人支持服务网络。在家庭支持方面,重点放在加强对痴呆老年人家庭照护者的社会支持,通过提供心理疏导和喘息服务等方式,切实减缓其精神压力与照护压力。
上述具体措施的出台,为老年期痴呆友好的社会环境建设提供了具体抓手。通过完善权益制度、提供公共服务、营造社会氛围、充实社区服务、强化家庭支持,多措并举推动老年期痴呆友好的社会环境尽快建成。
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国家神经疾病医学中心) 唐毅:
防治关口前移至关重要
老年期痴呆,特别是阿尔茨海默病,一般要经历15年至20年的隐匿发展进程,采取关口前移的防治策略至关重要。通过早期筛查,可以识别出处于轻度认知障碍阶段的患者,这是临床干预的最佳时机。通过改善生活方式、控制慢性疾病、加强认知训练等综合干预,可以有效防止或延缓疾病的发生发展。
《行动计划》提出,在全社会进行老年期痴呆的科普宣传教育,帮助老年人树立疾病防控理念;建立由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医院和疾控机构等共同参与的工作机制、服务网络和队伍,开展老年期痴呆筛查与早期干预。各级各类医疗机构和社会力量要积极参与进来,开展老年期痴呆健康教育和早筛早诊早干预工作,提高老年期痴呆的知晓率、筛查率、就诊率和干预率。
当前,我国老年期痴呆诊疗服务体系尚不健全,主要表现为尚未建立有效的全病程管理模式、基层医疗卫生机构诊治服务覆盖不足、不同层级医院分级联动机制尚不完善以及缺乏有效的质控管理等。
面对这一迫切需求,《行动计划》强调,鼓励支持相关医疗卫生机构设立记忆门诊和认知障碍诊疗专科,建立基层医疗卫生机构与上级医院的双向转诊机制,组建全国老年期痴呆全病程服务协作网,通过信息技术赋能等,开展筛查、诊疗、双向转诊、随访管理等老年期痴呆全病程服务。
这一系列举措有助于建立综合连续的全病程管理服务模式,提升基层医疗服务能力,完善分级诊疗联动机制,健全老年期痴呆规范化诊疗机制,全面提升老年期痴呆应对工作服务能力。
我国老年期痴呆照护服务需求呈现快速增长趋势,家庭照护服务人力资源短缺问题日益凸显,专业照护服务的重要性愈发显著。
对此,《行动计划》作出积极响应,提出建立居家、社区和机构相衔接的老年期痴呆照护服务模式,推动痴呆老年人家庭适老化改造,加快建设痴呆老年人照护专区(单元),鼓励支持建设痴呆老年人专门照护机构。政府应从社会政策、养老制度和卫生法规等方面聚拢力量,积极贯彻落实并加强监督。通过整合各类资源和设施,进一步提高专业机构的照护服务质量和家庭照护服务能力,推动痴呆老年人照护服务体系更加完善。
以阿尔茨海默病为代表的老年期痴呆目前尚无根治方法,亟待广泛深入的科学研究和技术进步,力争在开发微创、便捷的早期诊断技术,延缓、终止疾病发生发展的治疗方法以及提供个性化的诊治策略等方面取得突破。此外,我国老年人口规模大、老龄化速度快,老年期痴呆患病率逐年提高,但监测体系不完善、数据不完整,不利于防控工作的开展。
《行动计划》在强化应对老年期痴呆的科技支撑能力、促进多学科协同攻关、加强信息技术赋能、研发诊疗方案、完善数据收集管理等方面作出工作部署。积极推动科技创新,将为老年期痴呆的防控工作注入持续动力,从而提高疾病诊治、管理的效率和成效,为患者和家庭的生活质量带来实质性改善。
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国家精神疾病医学中心) 王华丽:
医社联动促进全程管理
老年期痴呆不仅是全球面临的重大挑战,也是影响我国国民健康的重要公共卫生问题。积极动员全社会参与防控,全方位提升专业诊疗和照护水平,联动医药卫生与社会服务资源,推动以患者和家庭为中心的全程管理,是减轻痴呆疾病负担的关键措施。
有效的科普宣教是提升公众健康素养,消除病耻感,提高早发现、早诊断、早干预意识的重要手段。《行动计划》将老年期痴呆防控列为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健康教育和人口老龄化国情教育的重点内容,并提出利用每年的世界阿尔茨海默病月等主题活动,在全国范围内开展老年期痴呆防控主题宣传;通过制作科普宣传工具包、发放宣传材料、发布科普视频、举办专家讲座、开设老年大学课程等形式,传播防控知识,可显著提升公众对老年期痴呆防控知识的知晓率。
健康不仅仅是身体无病,还包括心理与认知功能的完整及良好的社会适应能力。将老年期痴呆筛查融入基本公共卫生服务,既能丰富管理内容,也有助于识别老年期痴呆的早期症状。对于筛查阳性的个体进行早期干预,可以维持其认知功能和日常生活能力,延缓疾病发生发展。《行动计划》要求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医院、疾控机构共同参与,支持社会工作者和志愿者加入;结合老年人健康管理服务,推进认知功能初筛;鼓励初筛阳性者进一步接受评估;指导评估异常者转诊至有条件的专业机构就诊;建立社区认知训练活动站,由专业社工团队组织认知干预活动。通过整合基层卫生与社会工作资源,可确保患者获得及时、专业的诊疗服务和社会支持,形成筛查和干预闭环服务,提高服务效率和覆盖面。
老年期痴呆通常进展缓慢,其临床表现不仅是认知异常,往往还合并精神行为改变。因此,发挥神经科、精神科、老年医学科等多学科专业优势,以患者需求为中心,开展药物与心理干预相结合的全程管理至关重要。《行动计划》指出,通过基层医疗卫生机构与上级医院的双向转诊,构建“筛查—诊疗—康复—随访”全病程管理服务体系;鼓励医疗卫生机构设立记忆门诊,支持综合医院或专科医院设立认知障碍诊疗专科;提供“医院—社区—居家”康复服务。为此,神经疾病、精神疾病、老年医学等领域的相关国家医学中心和国家区域医疗中心,应主动发挥引领作用,提升全国老年期痴呆诊疗技术水平和服务能力。此外,分级诊疗形成的医疗机构间联动机制,也是提升规范化诊疗服务水平、提高医疗资源利用效率和服务可及性的重要保障。
老年期痴呆病程长,患者失能程度不断加重,家庭照护者面临的身心挑战不容忽视。为此,《行动计划》强调充分利用社区资源,建立痴呆老年人支持服务网络;要求加强对家庭照护者的社会支持,提供心理疏导和喘息服务,切实减轻其照护压力。国家精神疾病医学中心应充分发挥专业优势,加强团体心理辅导人才培养,为家庭照护者提供社会支持,促进照护者身心健康,提升照护质量。
总之,《行动计划》积极响应了世界卫生组织倡议,动员各界力量参与,尤其强调以老年人健康需求为中心,加强医社联动,规范全程管理,为实现减少或延缓老年期痴呆发生发展、减轻疾病负担的目标提供了重要的政策支持。
中国疾控中心慢病中心 吴静:
六个维度把脉实施重点
老年期痴呆作为一类慢性疾病,不仅严重影响老年人健康和生活质量,还给家庭和社会带来沉重负担,亟待全社会积极行动、共同应对。
此次《行动计划》明确了三级预防任务和体系,其中一级预防聚焦科普宣传,二级预防侧重早期发现与干预,三级预防强调诊疗与照护。可从宣传与健康教育、筛查与早期干预、规范化诊疗与技术支持、老年期痴呆照护服务、法律保障与社会环境、科技支撑与国际合作六个维度,梳理《行动计划》实施重点。
在宣传与健康教育方面,《行动计划》将痴呆防控纳入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健康教育和人口老龄化国情教育;利用世界阿尔茨海默病月、敬老月等重要节点,借助多种形式向公众传播防控知识。
在筛查与早期干预方面,《行动计划》强调构建科学防控体系,由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疾控机构等多方协作建立认知功能筛查体系;运用适宜技术和工具,结合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对老年人开展认知功能初筛,对初筛阳性者开展干预。
在规范化诊疗与技术支持方面,《行动计划》提出建立基层医疗卫生机构与上级医院双向转诊的机制,提供筛查、诊断、治疗、康复及随访全程服务;县级及以上医院设立认知障碍专科,规范诊疗流程;引入新技术支持远程医疗和智能干预;发挥国家医学中心和区域医疗中心辐射引领作用,并充分发挥中医药作用。
在老年期痴呆照护服务方面,《行动计划》提出建立居家、社区和机构相结合的照护模式;根据需要提供早期认知训练、日间照料干预或长期专业照护及安宁疗护;鼓励发展家庭养老床位,支持设立痴呆专门照护机构;将痴呆照护纳入长期护理保险,减轻家庭负担;强化专业人才培养,确保照护服务供需平衡。
在法律保障与社会环境方面,《行动计划》强调老年期痴呆患者法律保障,完善监护制度,确保其合法权益不受侵犯;为家庭照护者提供心理疏导和喘息服务,减轻其身心负担。
在科技支撑与国际合作方面,《行动计划》支持国家级项目对老年期痴呆相关研究的支持力度,依托国家临床医学研究中心和中国疾控中心等机构,推进发病机制、预防干预技术、药物和诊疗手段等方面的突破;特别提出将痴呆防控列为全球公共卫生优先事项,推动国际交流合作。
从公共卫生和大健康角度解析,《行动计划》的发布不仅很好响应了应对痴呆全球行动计划倡议,而且彰显了中国政府在应对老年期痴呆问题上的决心与行动,展示大国责任担当,进一步巩固了我国在国际公共卫生领域的影响力。
《行动计划》的出台,为加强下一阶段专业工作提供了重要遵循,其稳妥实施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全社会积极行动、共同努力。
阿尔茨海默病防治协会 王军:
汇聚多方力量加快落地
《行动计划》是一个里程碑式文件,认真落实《行动计划》各项任务,将为处于老年期痴呆困境的患者及其家庭提供帮助,有效控制老年期痴呆患病率的增速,使国家的社会保障体系、医疗保障系统整体受益。
2017年,世界卫生组织启动实施《公共卫生领域应对痴呆全球行动计划(2017—2025年)》,呼吁全球行动起来,筑起符合国情的防治基石。目前,已有近30个国家公布了本国的应对痴呆国家行动计划。我国《行动计划》提出要实施健康优先发展战略和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坚持预防为主、防治结合,建立健全老年期痴呆防控体系,这为我国老年期痴呆防控指明了清晰的方向。
随着老年人口数量的增加及医疗诊断技术的提高,老年期痴呆患者数目大大增加,在死因排名表的位次也急速上升。阿尔茨海默病至今仍缺乏有效的治疗药物和经济的诊断方法,缺乏专业护理团队,患者一旦确诊就处于相对较晚的阶段。对此,《行动计划》明确提出,到2030年,痴呆防控科学知识基本普及,老年人认知功能筛查全面开展。
我国是世界上老年期痴呆患病人数最多的国家。目前,我国老年期痴呆患者达1500万,且未来几年内可能会翻番。由于缺乏必要的防治知识,很多人不了解该病的早期特点,认为“老糊涂”是正常现象,不能在早期阶段及时得到医治,而照护者自身的健康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近年来,国际上对阿尔茨海默病的诊断和治疗有了重大进展,影像学早期诊断示踪剂的临床应用,可以在患者尚无临床症状之时对其进行评估、干预。如果配合特定的血液、脑脊液、尿液筛查或者电子化认知筛查等多种方法,将会在早期筛查方面起到很好的配合作用。
多年来,阿尔茨海默病防治协会等全国相关协(学)会在宣传科普、疾病早期预防及干预等方面做了很多工作。阿尔茨海默病防治协会在2022年开展的全国性调查中发现,我国对于老年期痴呆的认知度已从多年前的10%~20%提高到了91%。但是,患者一旦确诊,就诊愿望仅为12%,这反映出老年期痴呆的干预和治疗手段与患者的迫切需求存在巨大差距。
目前,阿尔茨海默病防治协会正在积极开展阿尔茨海默病相关早筛和干预、康复训练工作,加强宣传、脑健康护理培训和早诊、早治等创新方法的探索,未来将凝聚社会资源,积极参与实施《行动计划》,丰富防治服务手段,有效回应患者关切和需求,努力促进疾病源头管控和进程干预,使患病率增速下降。